冯连伟原创丨罐头往事散文
2023/6/14 来源:不详看白癜风到中科白癜风医院 http://pf.39.net/bdfyy/bdfzj/
罐头往事
文/冯连伟
好多人好多事随着时光的流逝淡漠了;好多当时下决心刻在心底永不褪色的人和事却如同一把空气,再也看不到了。
过去的无法重来,但有些人和事往往在不经意间又被挑开了回忆的线头,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敞得很开很大,与此有关的曾经被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往事,就会如同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撞击在往事的礁石上,溅起高高的浪花,此落彼起,蔚为壮观。
就如此时的我,因为大哥大嫂捎回家的两箱水果罐头,看着摆在餐桌上的黄桃的、山楂的、桔子的……一瓶瓶罐头,与罐头有关的那些往事的匣子就被轻松地打开了,忍不住地伸出舌头咂咂嘴,品一品涌出的罐头的甜甜的味道。
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很苦的,我第一次吃到罐头那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
我记事的时候,还是计划经济的人民公社化时期,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农村老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记得我所在的生产队是第一小队,位于村东头以冯氏子孙为主的社员们构成了第一小队的劳动主力人群,生产队长也是我本家的大叔。那时生产队上工的一个铁钟就挂在一棵一搂多粗的大槐树上,社员们只要听到钟声响起,就纷纷向大槐树走去,担任生产队长的大叔待人聚齐后就如同军队里的指挥官,给众多的社员们开始派活。男劳力推车的拉犁的,女社员拉车的浇地的织草袋的,无论干什么,一定是早出晚归,在靠工分换粮食的岁月里工分就是社员的命根。
我的家乡虽然东依沭河,土地肥沃,但每年大队书记在公社的大会上早已把粮食产量定性为“过黄河”“过长江”,勉勉强强完成交公粮的任务,分到社员家里的粮,无论是地瓜玉米胡萝卜这些粗粮还是小麦水稻花生黄豆这些细粮,都是骨头里挤出油来的精打细算,等到来年的春上,也往往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清汤寡水凑合着过日子。
这样的岁月里,家养的几只老母鸡往往就是购买油盐酱醋来钱的保障,上学的孩子用一个鸡蛋到大队代销店里换一张一开的白纸裁成32开的作业本,往往是写了正面用反面。这样的日子里,河堰以东紧邻沭河的大队林场就成了让全体社员们无限向往的地方,因为林场里有桃树、梨树、苹果树,种花生栽烧瓜、黄瓜、西瓜……平时难得吃到的瓜果梨枣林场里都有,如果能被分配到林场出工就有品尝的机会。
我爹先是在生产队里做牛倌,因为评为模范社员也被选到大队林场去干了两年。年我考上县城高中的那个暑假,爹在林场里走村串户去卖桃,我就给爹当过帮手。卖桃的时候,爹有时会挑出来歪七扭八不好卖的或者被碰破了皮的或已经有烂口的,用水洗洗或用他那汗味浓浓的变黑变黄的毛巾使劲擦擦桃毛,递到我手上让我吃;卖一天的桃,有时是顶着星星回到家,爹把卖了一天的桃钱都倒出来数一数,如果已经完成了第二天给林场交款的任务,这时的桃筐里剩下的还没卖完的桃子,娘就有权支配了。娘总是挑出来完整无损的让二哥或二姐给婶子大娘送去,再剩下的不管是破的烂的洗干净才让一家人品尝。
我第一次吃到桃罐头的时候,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哥参加工作后回家过春节时带回家的。当大哥从布包里掏出一包糖块和两个罐头时,全家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惊喜的目光。两个罐头一个是黄桃的,一个是山楂的,无论是黄桃罐头还是山楂罐头,在玻璃瓶里那金黄的颜色,紫红的艳丽都让人馋涎欲滴,原来做成罐头就可以让人们在大冬天里吃上桃子吃上山楂。
大哥的本意是想打开一个罐头让全家人都尝一尝的,尤其是想让我这个弟弟享享口福,但娘把两瓶罐头拿起放下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舍得打开,记得娘说:“明天后天家里都要来亲戚,到时打开可以顶个菜啊。”
第二天是大姐和大姐夫来的,娘把山楂罐头打开了,往碗里倒了一多半,连水带山楂有多半碗;然后娘把罐头瓶里还留有十几个山楂的瓶子递给了我。
天下的爷娘疼小儿啊!长到了十几岁的我第一次吃上了山楂罐头,咬一个山楂,放在嘴里,又甜又软,来来回回把一个山楂在口中嚼碎了嚼粘了把甜味都吸尽了才一点点咽下去;喝一小口罐头瓶里的水,那种甜味,比蜜甜;这份罐头的特别的甜味一下子就刻在了心底里,久磨不灭。
当然,那个春节,不仅吃上了山楂罐头,也吃上了黄桃罐头。二哥二姐都没能享受到我的口福。但馋虫已被唤醒,我那时就暗暗发誓,我要好好学习争取像大哥那样考上大学拿到购粮本挣工资,我一定给爹娘给哥姐买好多好多的罐头,我自己也吃很多很多罐头,买了放在饭桌上放在床头上,回家想吃就吃,睡觉了想吃还吃。
其实,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生产责任制以后,家家户户不仅吃饱了还逐渐吃好了,不仅住上了瓦房喝上了肉汤,而且家家有了存粮户户有了存款,每到夏收秋种的时候,一家耕种,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来帮忙,家家这时都想借此机会显摆一下自己生活的富足,于是招待帮忙的邻居亲朋,不仅有水果罐头,这时连肉罐头都开始上桌了。
于我而言,这时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品尝各种罐头了。
二哥开了自己的代销店,逢年过节的时候主动拿两个罐头回家汇报一下收入情况,他给爹娘说账目我已经打开罐头开始吃了;每半年他要搞一次盘点,需要我这个当弟弟的去帮忙,盘点结束,二哥总是笑着说:“老三,你看你想吃什么罐头,就给你开什么罐头。”
二姐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她说:“我没上学是个睁眼瞎,我要找个不管家里穷富一定要有文化的,这个关就是老三说了算了。”后来二姐出嫁了,我每次去二姐家,二姐都在饭桌上放上一瓶罐头供我这个当弟弟的专用。
二
我给爹娘买罐头的时候,已经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了。
其实,那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后期,爹已经在离家二华里多的洪瑞车站摆水果摊了。无论挣多挣少,每天都是有收入的,我上大学期间的费用都是爹摆水果摊摆出来的。
等我这个姊妹五个中的老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爹已经是快七旬的老人了,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厚厚的老茧刻下了爹娘风吹雨打的印痕;已经不再需要为吃饱穿暖而万般忧伤,他们的心里对吃和穿已经无欲无求,他们所要的就是子孙满堂。
我领着媳妇(应该是女朋友)第一次见爹娘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临沂百货大楼的食品柜里左挑右捡。其实,那时挣的工资除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外,已经开始攒钱为结婚作准备了,但丑媳妇见爹娘先要把孝心亮出来,记得那次我们买了麦乳精,买了老式面包,买了各种糖果,买了四瓶罐头,其中有黄桃罐头、山楂罐头、桔子罐头,还有一瓶马口铁盒的圆圆的午餐肉罐头。
其实,我们缺乏经验,准备不足,领着媳妇第一次回家,本门的婶子大娘哥哥嫂子都来了,他们要给媳妇多多少少都送个红包,我们也得每家都去走一走送点薄礼的,所以那次买的罐头,不仅爹娘没能留下吃,还又让二哥到代销店里按照我们需要走动的家数逐一补足。
这就是我第一次往家里给爹娘买罐头的经历。直到今天,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我的儿子又已经做了父亲,我还是心中感到亏欠父母太多太多。这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只有父母,无论自己受多大的苦吃多少累想让儿女生活幸福的谁也代替不了父母。
后来,我在城里扎下了根,有了购粮本,分了房,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探望爹娘或是招待亲友,罐头已经不是我心中的最爱,但因为对罐头的情结,总还是忍不住的买,买回家的罐头成了爹娘的摆设,已经年老的爹娘已经失去了对罐头的那份挚爱。
这是爹娘给我造成的错觉。
其实苦水里泡大的爹娘都对那最艰苦的饥荒年代刻下了太深的印象,他们并不想儿女在他们身上多花一分钱,他们只想儿女都生活的幸福,而他们并不想给儿女添负担,即使儿女想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摆水果摊的父亲在那个秋天躺到了手术台上,八个月后父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一直到去世,父亲也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记得最初发病的时候,他还在摆水果摊,我周末还像过往那样,回老家时先到他的水果摊前把给他买的面包递到他的手里,让他吃上一口,也满足他向一同摆摊的同行们过足面子,但那次当我站在他面前问他身体怎么样时,他说:“就是胸口里感觉有个东西堵着,吃煎饼已经咽不下去了,要是把它通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尽管我不懂医,但我知道父亲摊上大事了。我说:“你把摊子收起来吧,医院找个医生看看,没有大事拿点药吃你再回来继续摆摊。”父亲那次特别听儿子的话,我先骑车回家给娘报告了我的打算,娘说:“你爹一直在盼着你回来,他已经好长时间吃东西咽不下去了,早没给我说,你赶快去给你爹看看吧。”爹随后推着小推车回到家里。那一天,成为父亲摆水果摊的最后一天。
父亲去世前又吃过一次我和媳妇给他买的桔子罐头。他说:“我卖桔子,也不舍得吃,吃的都是快烂的,味道不好,做罐头的都是好桔子,我想尝尝真正的桔子的味道。”
这就是父亲,听了父亲的话,我更感到父亲的伟大和儿女的自私。口口声声做孝子的儿子,又给自己的爹娘做了什么?当自己端起饭碗吃肉喝汤的时候,又何曾想想自己的爹娘在吃什么还能吃什么呢?当为自己的儿子吃好喝好呕心沥血的时候,又有几分心意是放在爹娘身上的呢?
父亲还是很不情愿地走了,其实他非常留恋这个世界。记得他动完手术后,我在他的病床前,他说:“我推不动车了,如果能让我在城里看个大门,一月给个百儿八十元的,我能够看到你们让你娘有个零花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父亲走后,我们家里已经多年不再吃罐头了,尽管看到罐头,我还是会涌出罐头的甜味,也有一分还不懂得尽孝留下的苦味。
三
其实,我与罐头之间总有一根有缘的线在牵着,始终割不断。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调整工作岗位后,开始与书打交道,几乎每个月都要南到上海北赴北京,因为这两极都是文化产品生产的集聚地。我的任务是直接到北京上海的众多出版社直接和他们联系我们认为读者需要的图书,无论是文学的政治的还是学生用的课外读物等等,通过出版社直接订阅,然后达到一定数量,从临沂直接派车拉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临沂地区新华书店的总经理不仅是最有格局的文化使者(因为从出版社订阅的这些图书面向整个淮海经济区),还是临沂最早的物流行业的领军者,临沂地区新华书店的大车以最快的速度把读者需要的精神食粮运回来。
我那时有时是先坐客车到北京或上海,有时就直接带着大卡车去北京。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从临沂出发,先要走岚兖公路从费县到平邑,经泗水泰安到济南,跨黄河进德州经河北进北京。
我第一次坐大卡车到北京出发时,坐在大卡车前面的驾驶棚里,尽管很颠簸,我的心情却很激动,不仅因为进京,关键是年轻的我要独自承担一份责任,要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我们启程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经过了一个乡镇,司机师傅突然在一个沿公路的大院门口把车停下了。
面对一脸懵的我,司机师傅说下车吧,我们在这里捎点货,挣点路费路上好喝羊肉汤。我下车后才知道这个地方是平邑县的地方镇,这个院子里正在热火朝天地生产罐头呢。只见生产的工人应该都是当地的农民,有用水池洗梨的、洗山楂的……有负责给梨削皮的,削梨的铁制工具还比较简单;煮梨的铁制圆筒工具热气腾腾……在这一个院子里,我就把制作罐头的工艺都实地“考察”了一遍。我在院子里东瞧细看的时候,用纸箱装的罐头已经装满了整个车厢。上车后,司机师傅告诉我你别看我们地方镇小,生产的罐头北京上海都有销售,就是我们平时买的罐头也主要是地方镇生产的,这个镇生产罐头的企业太多了。司机师傅还递给我两盒山楂罐头,我知道司机师傅靠挣的“外快”改善家里的生活,给我两盒罐头路上吃饭也是师傅结账这就足矣。
从那次在地方镇司机师傅捎货开始,我后来又多次和司机师傅一起把平邑县地方镇的罐头运到了北京、河北、天津等地;因为知道地方镇生产罐头,当我的老家生产的山楂滞销的时候,我还让二哥当了两个秋天的山楂“收购商”,这些山楂都直销到了地方镇的罐头厂家,让我二哥很风光呢。
工作30多年后,我又和地方镇和地方镇的罐头续缘了。
还是因为工作岗位的调动,我要在平邑县政府的支持下在平邑的土地上寻找建功立业的商机。
平邑县政府的领导对我说:“发挥你们的优势,到地方镇去投资整合一下罐头产业,做个产业园吧。”
我笑着对政府的领导说起30多年前我在地方镇带着大车捎货罐头的事,也说了我在一个院子里“考察”完罐头生产全流程的“趣事”。
县里的主要领导也笑了,他说:“30多年我们的国家我们沂蒙山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邑县也好,地方镇也好,地方生产的罐头也好,现在可是响当当名声在外啊!我们的口号是有罐头的地方就有地方的罐头,你还真需要对我们地方镇和地方镇的罐头生产加深了解一番呢。”
于是我带着对地方镇罐头的众多问号走进了地方镇,陪同的地方镇领导给我做了详细的介绍,现在翻看当时的记录,还是让我对地方镇惊叹不已。
地方镇是民族英雄左宝贵的故里,“九间棚精神”的诞生地,是全国最大的果蔬罐头加工基地,年产各类罐头70万吨,形成了以罐头加工为主导,以印铁制罐、玻璃制品、信息中介、物流运输、餐饮服务全产业链条的产业集群,进入国家级农业强镇名单。
记得地方镇的领导说:“30多年前你给我们把罐头捎到了北京天津,如今我们地方镇的罐头摆进了国外的大超市、大卖场,与美国的沃尔沃、德国、俄罗斯等国外商界精英都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我们的罐头还进入了上合组织青岛峰会指定食品以及中国海军食品采购名单、联合国维和部队食品采购名单;地方镇国家级荣誉称号都得益于我们的罐头生产啊!”
因为各种因素的综合考虑,我们在地方镇的投资还在商讨的路上,但平邑县地方镇的罐头生产已经让我对罐头的认识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想不到沂蒙山区的“小地方”做出了大品牌,至今我的办公室里还存放着地方镇“桃不掉”“梨不开”“楂不散”唯果恋系列产品介绍的宣传册,“罐头+文化”在地方镇如火如荼。
四
大哥大嫂捎回来的两箱罐头勾起了我对罐头的诸多往事。回头看看,感觉曾经的岁月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份缘分,有缘就结,无缘就分。最好的事,莫过于时光流过去之后,曾经的缘分断了又续上了;不单单是把过去的美好留给回忆。
大嫂劝我吃罐头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大嫂说:“老三,还记得当年你在济南上大学的时候,对你哥打开的山楂罐头吃不够,吃完了还把瓶子里的糖水都喝得一滴不剩,那个情景至今忘不了。这次带回来很多,吃个够吧。”
听着大嫂的一席话,又感动又激动,父母已逝,长嫂如母,她和哥哥还记着30多年前我在他们家里吃罐头的情景。
忆及罐头的这些往事,其实是无法计算的亲情账啊!
(写于年4月26日济南)
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中国报告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说》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