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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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用“伟大”二字来形容一位中国企业家：鲁南制药集团原董事长赵志全。他是中国企业家的一个异类，一个立足中国当下又有着未来意义的典型存在。我是被朋友杨文学的一本书《信仰无价》吸引去费县的鲁南制药，实地感受这样一个人，并被他的人性光辉所深深地感动。

赵志全于年11月14日夜逝世于办公桌上，桌上有他对于未来鲁南制药集团领导班子的建议书。在这份名单里，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家人或亲戚。鲁南制药集团是一个私营股份制大型企业，净资产近百亿元、年销售收入60亿元、年纳税近10亿元，是赵志全经过27年的奋斗，由一个濒临倒闭的校办工厂一步步发展而成。可以说，鲁南制药创造的每一分钱，都凝结有他的心血与汗水。可是他临到生命的尽头，却将这样一个“财富王国”，郑重地交付给张贵民等一班外姓人。从告别人世前溯到他创业之始，他有一个不变的人生宗旨：造福于社会，造福于鲁南制药的全体员工。在集团十年厂庆大会上，他有一句话说得大家心潮澎湃：“鲁南是大家的鲁南，是全体鲁南人苦心创业造就的鲁南。”他是这样说这样想更是一直在这样做：造福于社会，造福于鲁南制药的全体员工。

这种坚定的社会意识，我在他们的环保大作为上得到了验证。因为赵志全的坚持与坚守，环保意识，在这个企业几乎是与生俱来。环保不计成本是赵志全留下的宝贵遗产之一，就是在企业最困难的时候，他也绝不以牺牲环保度难关，他说如果为了获利而不惜污染环境，那企业就成罪恶之源，企业家也就成了社会的罪人。他们先后花去4亿元，建设了三个污水处理厂与一个“污染控制与资源化研究中心”，处理后的排放水达到国家综合废水排放一级A标准。温凉河就穿过厂区，从排放水池中自由游戏的鱼群，到河中的清波与清波上白鹭与野鸭们的翔舞，会让人明白实现一个百年现代化企业的梦想，必须要一步一步走端正走扎实，要有良知，要有远见。赵志全离开他的鲁南制药快4年了，可是大家都还清楚地记得他当年的口号：宁愿鲁南亏，不让温凉河浑。看着鲁南制药在他辞世后取得的更大进步，更让人感动于他当时交班的无私与远见。为了确保环保达标,近年来,鲁南制药先后主动关停了年产达2万吨、产值达20亿多元的医药中间体生产线。

造福社会，更是他领导生产的唯一宗旨。治疗脉管炎的特效药脉舒通，是集团的一个长期亏损项目，它的主要成分水蛭和蜈蚣，价格一涨再涨。一般的企业那是没有二话可讲，停产就是。赵志全不这样想，他说多少脉管炎患者正眼巴巴地等着咱的药，赔钱咱们也不能停产。就这样，十几年来光是这一个产品，企业已经累计亏损万元。

赵志全去世的那天晚上，他还在办公桌上留下一份为全体员工提升工资的签署意见。最让我感佩与感动的，就是他的那份对于员工持续的无量的爱心。在他的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遗嘱里，有这样的话：“给我们的员工增加工资，新完工的住房尽快分给员工。”看惯了中国现代老板的豪华奢侈与员工的艰难困苦，看惯了公仆们的骄侈淫逸与民众的孤苦无助，乍一见到这样一位对员工倾注着深情厚义的企业家，一种深长的感动便不可抑止了。沂蒙人已经将赵志全精神归入在沂蒙精神之中。什么是沂蒙精神?我觉得最原初的沂蒙精神便是正义与爱。深受国民党政权的压迫的沂蒙人是不屈的，他们在那样的战争年代里，勇敢地做出反抗国民党政权的抉择，将一种纯朴而又博大的爱一骨脑地给了处于弱势的共产党人。赵志全正是在正义与爱上，传承并丰富了这种沂蒙精神。

在他掌舵集团的二十多年里，投资近10亿元为员工建造了套住房，全部免费提供。而他这个每年手握着百亿元签字批款权的董事长，却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他不是一时的作秀，而是逆着世俗潮流的一生地坚守，他有他的坚定不移的真理：那便是鲁南制药全体员工的幸福与尽可能多地造福社会。在《信仰无价》这本书里，记录着建房时他对高管们的动员：咱们的员工，大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供一个大学生会把一家的积蓄折腾光，而眼下的房价，一个员工不吃不喝也得二十年啊;这么大的生存压力，你让他们怎么安心工作?而对于父母住的那套与职工一样的房子，他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着明确而苛刻地交待：那是企业的钱修建的，老人百年之后，一定要把房产收回。还有，当他的那些企业干将们都配备了奥迪时，他还坐那辆普桑，一坐就是60万公里。

我特别特赞成杨文学书中的一句话：“小人物代表着历史的温度。”鲁南制药的温度在哪里?在那些小人物们的身上，在全体员工身上，因为他们取得了真正主人公的尊严与待遇。

一次，赵志全看见他的一个男工友气喘吁吁地向食堂跑来，便截住他劝：别跑啊，灌一肚子风还怎么吃得下去饭?没想到工友说车间在厂区玉带山那边，远，不跑就会晚了。不久，集团便投资一千多万，为一线员工每人配备一辆自行车，还有配套的车棚，并专门招收修理工为员工们免费修理自行车。

我见过好多企业家心硬如铁。赵志全不，职工们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心肠又软又热的老总。

公司有16辆接送上下班员工的大客车，几年间都是浩浩荡荡一起出发，对公司也是一种很好的宣传。可是这个制度在年春节前改了，改成流水方式，满一车走一车，最后一班车离开的时间比原来要晚很多，给员工带来很大方便。而这一改变，全因为女职工王佃茹。那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有一天正下着小雨，走得慢，没有赶上车，被已是生命倒计时的赵志全发现，立即派他的司机专门小心地将王佃茹送达，还因此改变了发车的规定。一切为了员工，赵志全细心地落实在每一个细节上。

赵志全有一个与员工们一起吃饭的习惯。有一回他发现一个刚进厂不久的大学生的面前只有一份咸菜两个馒头。心细的赵总便坐下来与他攀谈，才得知这个新员工家里贫穷，因举债供他上大学现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他要省下钱来接济父母。赵志全来自穷苦的农村，是沂蒙山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他深知农村供养一个大学生的不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像一个父亲心疼儿子般，赵志全没说话，只是冲他赞许地点点头走了。之后，公司便拿出一千多万元，出台了一项生活补助金政策，每个员工每月发给元的生活补助费。

一个一万多人的大企业的统帅，当然会有严厉的时候，受过他狠狠批评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可是凡是受过他批评的人，不仅没有人会记仇，还会在心中温暖地爱着这个批评过甚至处罚过自己的人。

一个门卫，值夜班睡着了被夜查的执法人员逮个正着，按规定这是要重罚的。门卫自知错大，干脆写了辞职书。就是一个门卫，也是他的心头肉一样，他让人先去调查，发现门卫刚做了爸爸，孩子发烧，他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夜班时实在没熬住，而且一家人就靠他的收入来养活。赵志全心就软了，想到没有了收入这一家人咋办?吃什么喝什么?孩子的奶粉怎么办?他让门卫写了个检查留下了他。这个门卫没能当面说出心上的感谢，他只用特别出色的工作去报答。年3月，他看厂区刚修建的一条路的平整度不达标，立刻就火了，拨打承办人的手机，当听到对方正在吃饭时，口气马上就缓和了许多，让他吃过饭到大门口。门口相遇，狂风暴雨地批评，嚷罢了还不算完，还要让他在路边反省。这时有一阵寒风吹来，这个严厉的统帅，却又马上嘱咐办公室主任：“赶快找件军大衣给他，千万别把这小子冻感冒了。”

在全中国的制药行业中，鲁南制药的科研队伍是最强大的。鲁南制药拥有国家级企业技术中心、博士后科研工作站、中药制药共性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国家手性制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哺乳动物细胞高效表达国家工程实验室等5个国家级科研平台和5个省级科研平台，从事中药、化药、生物制药的研究与开发，构建起了以企业为主体、市场为导向、产学研协同的创新体系。其中博士30多名，硕士余名;已获得7个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和1个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拥有国家重点新产品17个;多个原料药产品通过了欧洲COS认证、美国FDA认证，制剂通过了印尼、哥伦比亚等国家质量认证，入选年中国医药国际化百强企业榜。

地处偏僻的沂蒙山区，为何能够召来成群结队的金凤凰?就因为这里有一个求贤若渴的赵志全，他那对人才的尊重与爱戴之心，他为广大人才搭起的施展全副才能的大舞台，都紧紧地吸引着并激发着一批又一批的高端人才。鲁南制药集团生物药物研究所项目主管的赵丽丽，在她获得美国埃默里大学工作邀请之后，便赶赴鲁南制药，要将已应聘鲁南制药的丈夫刘忠动员走，一起赴美发展。刘忠是南开大学的博士毕业生，却告诉妻子自己碰到了一位如师如父如友的老总。赵丽丽不相信这样一个山区里，能有多大的吸引力。她来了，却连自己也忠心耿耿地留了下来。他们是被赵志全那颗心感动了!赵志全只是从侧面听说赵丽丽的老父亲得了一种重症，便没有迟疑，先拿出10万元支付手术费用，一边还从医院与最好的大夫。赵丽丽留在鲁南的当年，赵志全便拿出上亿元为她成立了生物催化实验室。追念赵志全的报告会上，赵丽丽哭着说：“一个民营企业家，拿出上亿元资金，支持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这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这需要何等的胸怀?这里有我实现梦想的舞台，但更有懂我的伯乐!”在赵志全逝世一个月后，赵丽丽所承担的重组甘精胰岛素项目，就已进入国家财政部公布的年国家12个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专项资助名单。赵丽丽还是哭着诉说：“要是我的项目早一个月成功多好，我们的赵总就可以看到了。”

杨文学的书中说：“要让一个人或几个人感念你，可用小恩小惠，让成千上万的人感念你，必须靠大德大爱。”为赵志全送行的日子，是这种感念的一次暴发，没有组织，没有号召，10人的送葬队伍，是沂蒙人从未有过的情景。那是哀伤的队伍，那是泪水的瀑布，那是成千上万人心里的留恋与不舍、回忆与爱戴。

那个哭得泪人一般的51车间的洗衣女工魏艳，她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当面向赵总说一声感谢。她扑倒在赵总的灵前，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边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藏在心头好久好久的话：“谢谢您赵总!”她曾是沂蒙中药厂的一名下岗女工，当鲁南制药收购了他们的企业的时候，她与众多的工友们都知道更惨的生活开始了，收购不就是给点报酬从此甩开包袱吗?但是，赵志全绝不这样做，他让中药厂的94名工人，全部有了根本的着落，到退休年龄的一律按照鲁南人的退休标准安享晚年，还在工作年龄的，全部安排到具体的岗位，享受鲁南员工一样的待遇。小个子的魏艳，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呀，孩子小，家里又有病人，她摆地摊，做小工，什么样的粗活累活都干，可穷困的家庭还是入不敷出，陷入在困苦中。年，当魏艳拿着第一个月的无工资回家的时候，真成了全家人的节日。但是总有坎坷嫉妒人的幸福，年公公大手术落下一腚的债务，屋漏偏逢连阴雨，婆婆又病倒了。也是下岗工人的丈夫只好白天打工，晚上还得去火车站扛麻袋，眼看着透支的身体就要垮下来，急得起火的魏艳竟给赵总写了一封救助信。写好发出马上就后悔了，一个领导着万人队伍的大老板，哪有工夫听一个洗衣女工诉苦?况且，自己也太得陇望蜀了。但是赵总看了信，并派人做了了调查，魏艳的家庭情况确实在照顾的范围，一个洗衣女工竟办成了送礼请客都难办到的大事，集团通知让她的丈夫去公司机修上班!她想在第一时间告诉丈夫晚上不用去火车站去扛麻袋了，可是电话上她竟是管不住的自己的哭腔，还把丈夫吓坏了。她说，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家也有了靠山，我也第一次尝到了一个普通劳动者被尊重的滋味!

泪水滂沱的，还有从美国赶来的史佩顺。虽然他已在年移民美国，可是情感里最重的那份，还是在鲁南制药存下的。年，他应聘鲁南，就为了为娘还上自己上学所欠下的10元的债。可是第一次出征，就将公司借给他的0元经费，在旅馆让人偷去。绝望，伤心时，他没有听到“劈头盖脸”地训斥，而是听到了赵志全的安慰与鼓励：“丢就丢了吧，你身后不是有我、有鲁南制药吗?别着急，我马上派人给你送钱。”电话这边，史佩顺哭了。年，企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赵志全还是按照他的业绩，将块钱兑付到他的手上。他拿着一生里见到的最多的钱回家过年，惊讶得娘问他钱的来路是不是正，这可是家里种地十年也难有的收获啊。母亲流着泪给他与父亲做酒肴，父亲就陪着儿子高兴地喝酒，一盅又一盅，父亲与儿子都幸福地醉了。

跪倒在已经长眠的赵志全跟前的，还有千里奔丧的刘宝超。当他考上中国农业大学却因家贫准备放弃的时候，是赵总派人送来元钱，并嘱咐他好好学习，大学期间的费用鲁南制药全包了。他一听到赵志全过世的消息便火速奔来，要见这个人一面。他没有一句话，扑倒在赵志全跟前，大哭一声“我来晚了”，便只是流泪，流泪。他不知道，27年来，赵志全和他的鲁南，类似的救助与捐赠的资金，已经超过了一亿元。

而唐功师的大泪奔流，则有着别样的意味。老唐是跟着赵志全创业初始人之一，初创阶段，业务人员只有七个人，而唐功师是这七个业务人员的带头大哥，对于鲁南当时的销售可说举足轻重。可是，他被深圳的一家药厂盯上了，开了大价钱。赵志全挽留他，掏心掏肺，虽然开不出深圳那家药厂的条件，但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鲁南刚开始兴旺，还会有更大的前途，你是对鲁南有功的人，我老赵与鲁南不会亏待每一个创业的功臣。但是老唐去意已决。赵志全心上流着血，却还是顾着一起创业的情义，他将老唐的奖金与提成一分不少地送上，还摆下送行的酒席，并第一次喝得烂醉。一个老唐，震醒了他，从此有了自己的销售战队，并为集团定下了一个规矩：坚决不挖对手的墙角，从同行业来应聘的人才，一概拒收。多年之后，鲁南兴旺发达，深圳的那家药厂却关门倒闭。失业的老唐四处打工，最难的时候，靠推销挂历维持生计。这时他竟找到曾经让其心上流血的赵志全。赵志全一句讽刺批评的话也没有，只有同情，在老唐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

流泪与守灵的，还有周边的农民兄弟。曾经，集团征地的时候，一夜之间，大片大片的土地上栽满了果树，村民们当然想着更多的赔偿金。赵志全最理解农民，也深知农民的不易，他不计较这些，每棵树都按数赔偿，并嘱咐绿化队将这些树尽可能地利用好。不仅如此，他更安排集团为村民建立起卫生室，打出深水井，还安排村民进集团上班。年纪大的，就安排进绿化队与打扫卫生，为了让这些年纪大的村民中午有充分的休息时间，还专门叮嘱推迟他们下午上班的时间。

他患的是癌症中最疼痛的胸腺癌，患病12年间，三次大的手术，他都像一名战士一样默默地挺了过来。为了集团的未来，为了一万多名自己兄弟姐妹般的员工，他一直以饱满的热情战斗到最后一息。在生命的最后那个晚上，他写完遗嘱后，还有给家人的一封信：“亲爱的妻子、女儿，我走了。这些年来，我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赵志全的家族，有着普遍长寿的基因，可他却在57岁上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为鲁南制药集团耗尽。

在他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里，他年近九十的母亲，擓着一篮子鸡蛋来公司看儿子，毕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儿子了哇。但是更加想念母亲的赵志全，却让人告诉母亲儿子出发了。年迈的母亲失望地走了，赵志全跟到树荫里，久久地看着母亲的背景，看不见了，还是站在树荫里，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这个孝子，不忍心让母亲看到那样雄壮有力的儿子病成一副骨头架子。

即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对于员工们的思念。攒了些体力，走到餐厅前，想与员工们再一次共同进餐。可是力量已经不能支持他迈上餐厅前的那几个台阶，他便索性停在餐厅前，笑迎笑送着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的员工们。

他走了。但是一个活力蓬勃的企业，在他的接棒人张贵民的率领下下生长着发展着，一万多名鲁南人在充满激情地创造着生活着;走在集团为员工与社会所建的植物园与体育馆里，我心里想，他还活着，活在人们的欢笑里，活在人们的幸福中，当然也活在大家的思念里。他走了，那个活生生的赵志全精神正与沂蒙精神一起，将崇高的大爱，留赠人间并点燃在后来者的心里。

(李木生年5月12晚草成于美国莱克星顿杜鹃寓)